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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道除日 帛水真人/沈振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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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沈振元来源: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:http://zhangjianyanjiu.org

黄道除日 帛水真人

——简论张謇的挚友陈国璋

□ 沈振元

2014年春,我从南通张謇研究中心赵鹏先生处借得《文介先生诗集》,这是陈国璋先生的一本诗集。在阅读过程中屡屡被优美的诗篇所陶醉,被其真率的情感所感动,亦为其怀才不遇而扼腕。先生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,他曾任师山书院院长。他与张謇是惺惺相惜的挚友,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,纵横坛坫的名师。但他“有才不遇,蹭蹬一生”,是个落魄的文人,张謇为之鸣不平,认为“遇可塞,名不可湮”。因此,我们应当为他写一点文字,传承他的文化遗产,学习他的优秀品格,不让他的英名湮没无闻。

一、惺惺相惜的挚友

陈国璋(1848-1908)字紫珊,一字子璹,乡谥文介,岁贡生,候选训导,江苏如皋人。同治七年(1868),16岁的张謇考中秀才;次年,张謇因同案生员与陈国璋相识为友。这是两位才子相爱相惜而建立起来的友情,是纯净如水的文字之友。同治十年(1871),张謇已回海门常乐镇,就读于师山书院,拜训导赵彭渊为师,但仍受如皋冒籍案牵累,“颇苦籍事”,“外避仇敌之阴贼,内虑父母之忧伤,进亟学业之求,退念生计之彀(瘠薄),时在海门,时至如皋,时至如皋马塘,时至通州,一岁殆鲜宁日”。同时,陈国璋迫于生计,远赴四川谋生,但一直牵挂着自己的好友,作《寄张育才海门》(张因寄籍如皋张氏更名为张育才),诗云:“相逢不易复将离,远道飘风共此时。淡处论交如白水,才人失意有歌诗。世情未厌秋云薄,客路生憎夏日曦。莫向成都问动静,高枝终待凤凰栖。”意谓我们相逢本不容易,现在却又离别了,在远道的飘风中我们互相思念。我们的交谊如白水一样纯洁,我们虽然失意,但可以自由地歌唱。世情淡薄如秋天的浮云,世道不公使我在路上产生对夏日晨曦的憎恶。请不要担心我在成都的境遇,我坚信你是一只不凡的凤凰,前程远大,终有“高枝”可栖。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友人的思念、关爱和敬仰。

同治十一年(1872),张在州牧孙云锦的帮助下,移籍通州,改名为謇,陈国璋闻讯后很高兴,即作《送张育才归通州》:“但为君故几沉吟,落落旁观愧素心。蜂趸岂能无变色,筝琶何处有知音。闰过喜免黄杨厄,犀照惊看里水深。好去上都桑梓地,甘人魑魅莫相寻。”

这是一首诤友的诗,真率感人,首联表示惭愧。我为你的事曾反复沉思吟味。但我是个“落落穷士”,无可与谋,只能从旁观察,有违“素心”,深感惭愧。颌联批敌慰友。蜂虿是有毒的小虫,比喻当时如皋官府中陷害张謇的官吏和张驹等人,虽然很小,却能害人,而且狡诈多变。筝琶为高雅的弦乐器,借指高雅之士张謇,不管在何处总会遇到“知音”。颈联借典庆幸,“黄杨厄闰”,传说黄杨遇闰年非但不长,反而缩短,比喻人背时陷入困境,“闰过喜免黄杨厄”,为张謇摆脱困境而庆幸。“犀照黑水”,传说燃烧犀牛角可以使水中通明,真相毕现,后借用为洞察奸邪。黑水,水名,此指所谓张謇“冒籍案”的黑幕,许多官吏,小人从中作恶,捞取好处,犹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,“犀照”之后,官府中的“怪物”丑态百出,令人惊讶。尾联直言忠告,现在你回到了故乡南通,希望你不要再听“甘人”的甜言蜜语,更不能再上山中鬼蜮的当。

张謇十分赞赏陈国璋敢于直言的品格。光绪二年(1876)五月,张謇舟行至如皋,“访少轩(黄毓麟),遇子璹”他们在兴园茶话之后,一起送张謇登舟,子璹见其案头有张謇批阅的刘长蔚文稿,看后对张謇提意见,认为“评论过严”。张謇却认为“笔墨为天下公器,安敢欺人。将谓惟善人能受尽言,刘君固矫矫者(翘然出众的人),岂不得为善人乎?以愚者之一得,酬知己之虚衷,何伤?”可见张謇对友人文稿的批评是严肃认真的。他否定了子璹的意见,但赞赏子璹直言,认为“子璹意可感也。”

光绪三十四年(1908)十一月二十九日,陈国璋病卒,张謇为之痛惜,在日记中深情写道:“回忆少时忧患之中能相爱相惜者如皋独子璹与黄少轩耳,可念也。”并作挽陈子璹联:“遇可塞,名不可湮,坛坫纵横,词赋犹思才子旧;少相重,老尤相惜,乡关萧索,钓游弥恸故人稀。”上联高度评价陈国璋在教育方面的贡献和词赋方面的成就,为其有才不遇,失意潦倒的一生深表同情和惋惜,强调他的英名不能湮没。下联着重写与子璹相重相惜的深厚情谊,表达为家乡失去一位老友的悲痛心情。

二、才华横溢的诗人

陈国璋是一位才子,又是一位富有浪漫色彩的诗人。《如皋县志·文介公传》称他“生而颖异”,“既长读书博洽(知识广博),善治经,精文选,尤擅古诗文词,工行草。”“生平好游名山大川,窥少室(嵩山东有太室,西有少室,因山有石室得名),望九华,泛湘沅,历洞庭。遇山水佳处,辄激荡歌吟,发摅心志。过长沙,谒贾谊祠,痛哭不已,见者以为异人。归主讲海门、茶江、盐城书院。如皋始建小学,延为监舍。”他在益阳道中作诗怀念如皋出生的宋代大教育家胡安定“心苦怜才切,堂空宝善传。”在长沙两次拜谒太傅祠,表达他对西汉杰出的政治家,文学家、辞赋家贾谊的崇敬之情,对其遭朝中权贵妒忌贬为长沙王太傅深表惋惜和悲哀,他在《再谒太傅祠》中称“忠愤后先困谗口,才人今古托 湘流”,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愤慨和“每瞻遗像恸难收”的悲哀。

张謇的“同年”沙元炳十分赞赏陈国障的才气,他在舟中读紫珊湘汉《宾蓬集》,深受感动,遂题辞于后,赞美其才:“菰芦间气数吾乡,范、顾、朱、张多擅长,此老风流分一席,当时歌咏迈三唐。”清季南通有“江淮五才子”,即周家禄,顾锡爵,朱盘铭、张謇、范肯堂五人,沙元炳未提周家禄,仅提范、顾、朱、张四人,认为陈国璋的文学才华应当有他的一席之地,因为他的诗歌已经远行至“三唐”的境界。同时亦为子璹怀才不遇而痛心。“生逢伯乐诗宁腐,死见潜夫数未奇。野店孤舟风似虎,残灯掩卷泪成丝。”

子璹之才突出地表现为“诗才”。他与韩国钧有深交。1890年作《舟宿海安镇怀韩子实国钧东河》:“东河大尹美风仪,每过君门不见之。岂为长贫求仕急,各因远客作书迟。桥边满目留颜色,天末浮云互别离。邗上题襟成往事,夜深弦索起相思。”诗表现了他对故人强烈的思念之情。1939年春,子璹之子鲁斯求见韩国钧,并拿出其父遗集请他作序;耄耋之年的韩公慨然命笔作序。《诗序》深情追思旧侣:“余交子璹自客如皋始,距今六十余年。当时朝夕过从,赏奇析疑。每洒阑灯炧(xie残灯),二三知己,文事以外畅论古今中外情事,至今忽忽己如隔世。”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,韩公对陈诗评价很高:“子璹之诗华而不缛,雄而不矜,逶迤而不靡,贯穿于经籍之粹,若太羹玄酒,不愿与世争一日之短长。惜此数十年会少离多,不获时相研讨,沾溉其余润。子璹有才不遇,屡困于棘围。使在祥符时,为请之大府汲引于朝,畀之登明堂,赋清庙,虽班马何让焉。”提出陈诗三大特点,赞扬陈诗高雅——“贯穿于经籍之粹”,赞美陈诗的清纯——如太羹玄酒。太羹,不和五味的肉汁;玄酒,太古无酒,祭祀时以水当酒,故称“玄酒”。赞赏子璹的“诗才”,认为他能与班固、司马相如比肩。

韩公的评价是公允的,我们只要读一下子璹的湘汉《宾蓬集》就会认同韩公的观点。光绪十三年(1887)六月,陈国璋从武汉致信张謇,告诉他已就湘中之聘。是年陈四十岁,正值盛年,意气风发,是创作的黄金时期,留下了许多壮美的诗篇,收录在《宾蓬集》中,请看《湖上别彦升放舟南津港望君山作》:“湖云如湿水如空,送客旌旗闪夕红。秋叶乱飞帆影外,晴雷遥走炮声中。离情尚忆楼头酒,游兴须催岸脚风。准拟明朝累双屐,君山浓翠正葱茏。”

这是一首名为送客实为留客的诗,写得别具一格。题中的彦升即江淮才子周家禄,字彦升,擅诗好酒,与作者志趣相投,他们登岳阳,游洞庭,诗酒相属,难舍难分。前已作《登岳阳楼放歌送周彦升东归》,写得豪迈奔放,声称“男儿不能立功万里成通侯,亦当两眼识九州。”在诗的结尾处提出“醉中劝尔不须归,明日乘风且向西湖去”,游兴正酣。今游洞庭作此七律,摇曳多姿。一二联写送客,意境开阔,运笔自如,显得“华而不缛,雄而不矜”。三四联写留客。诗人提出游君山的计划。君山,又名湘山,传说为湘君所游之地,在洞庭湖中,唐刘禹锡称之“白银盘里一青螺。”如此佳景自然令人神往,不能不去。诗中未有“留”字,而实际上已将客人留住了。可谓“逶迤而不靡”。全诗情感真率,毫不做作,确如“太羹玄酒”,纯净无杂。

三、纵横坛坫的名师

陈国璋心志颇高,气质浪漫,自然很难在官场立足,“虽曾参与大幕,未尝汲汲于利禄,意有不适辄退而修于家,殷殷以提掖后进为志,抱残守阙,不惜以老儒终者”(宗孝忱《陈子璹先生诗序》)。他的前半生大多浪迹江湖,没有固定的职业,过着穷愁潦倒的生活。1887年,子璹作诗《四十》,算是对前半生的总结。诗曰:“四十竞如此,飘扬难问天。今来怀屈贾,寂寞更华年。径直俗多忤,璞真心自怜。由来期守黑,折节老聃前。”到了不惑之年,竟然还飘泊无定,只有天知道,我来这里缅怀屈原和贾谊,自己亦在寂寞中虚度年华。由于我径直违逆了世俗,因而遭到人家误解,我那颗璞玉般纯真的心只得自己怜惜。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,是我一直坚持守黑的原则,完全遵从老子的观点。“守黑”,即知白守黑,《老子》:“知其白,守其黑,为天下式。”意谓我心里是非分明,以黑自处。这是道家的处世态度。

光绪十六年(1890)43岁的子璹回到了家乡如皋,作诗《到家》称:“入世文章贱,回头岁月长。读书长恨恨,奇骨老堂堂。”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,从此他步入教育生涯,沙元炳称赞他“老将旧学益新知,风骨棱棱称众师”。光绪二十二年(1896),陈国障出任海门师山书院院长。是年,海门厅同知王宾将西园整理一新。八月,张謇游西园后欣然为王海门作《西园记》,称赞王君“施于政而不杂,事成而有理政,冲融简夷,即之久而不厌,其若治斯园也矣。”希望乡邦人士“歌和而赓之至于累帙”。子璹以轻松的笔调赋《为王雁臣司马海门署中西园八景六言八章》,赞西园之美景,颂王宾之政德,现抄录三首,以飨读者。

《藤萝湾步月》:“池水双开明镜,眠琴爱此清阴,曲罢弯头小步,惊看月堕波心。”将水、琴、月与人融为一体,构成一幅清幽迷人的夜景,凸现西园之美。《听耕轩采风》:“一官首重问俗,四海何人听耕?欲识小民辛苦,非邀循吏风声。”首重问俗,了解百姓辛苦,而不是贾名钓誉,赞美王宾政德。《苏梅廊题壁》:“公是杨州太守,我愧山中高人。留得几行醉墨,梅花分外精神。”显示官士溶恰,情感真挚。子璹工行草,故称“醉墨”,却与梅花相映成趣,更有精神。

陈国璋与海门厅训导戴怡关系很好,唱酬之作较多,《水调歌头·和静夫感怀作》可见一斑,词曰:

“郁郁久居此,扑笔起悲歌,百年今已强半,君子意如何?不向西清视草,也不南山射猎,羁官亦蹉跎,慷慨问雄剑,知己是龙阿。    听君曲,谁识我,感怀多,望秋蒲柳须鬓,先向镜中皤。曾是堂堂男子,一事无成老矣,岁月竟空过,俯仰人间世,恨泪满山河。”

这首诗作于1898年,词中有“百年今已强半”,是年51岁,是他将要离开海门时所作,心情郁抑,以致“扑笔起悲歌”,向知己倾诉自己的不幸。这种情感的渲泄原因很复杂,“家国悲伤都有”(念奴娇·与延卿夜谈有感),既哀自己的不幸,“曾是堂堂男子,一事无成老矣”;更哀人世的不幸,以致“恨泪满山河”。

陈国障离开海门后,先后出任茶江书院、盐城书院院长,如皋小学监舍等职,他的学生宗孝忱十分崇敬这位老师,一是仰慕其才,“以文学知名当世”,能“与一时魁杰之士相往返”;二是仰慕其德,“未尝汲汲于利禄,殷殷以提掖后进为志”;三是仰慕其风采,称子璹在县师范学校教授时,“白鬚如雪,步履端整,人望而畏之”。“授课之先,诸生集室中喧嚣不辨人语,俄闻足音秩秩,知先生至,众皆肃然起敬。”

总之,陈国璋是才子,是诗人,是受人尊敬的教师。他崇拜屈原、贾谊,信奉儒家的“入世”思想,希望干一番大事业,“立功万里成通侯”。然而,他更崇拜老子,“折节老聃前”,是非分明,诚恳待人,有一颗璞玉般纯洁的心。张謇对这位有才不遇的朋友赞赏有加,手书一联:“黄道除日,帛水真人”。赠于子璹,这是对子璹品格的赞美,也是对子璹人生的总结。黄道,按星命之说谓青龙、明堂、天德等六辰是吉神,六神值日的日子,诸事皆宜,称为“黄道吉日”;除日指一年的最后一天,若这一天吉神值日,更是难得的好日子。帛水:帛,丝织物的总称,素色丝织品称为白练;帛水,即白练一样的水,白水。真人,古代道家把修身得道,洞悉宇宙和人生本原,真正觉醒的人谓之“真人”,《庄子·大宗师》:“古之真人,不逆寡,不雄成,不谟士。若然者,过而弗悔,当而不自得;若然者,登高不栗,入水不濡,入火不热。”陈国璋自然没有达到得道成仙的境界,却是个白水一样纯净的有道之人,有才有德,诚实可信,可敬可爱是一个难得的真人。

(作者单位:海门市张謇研究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