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门张謇研究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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错认漫嘲扬子宅——从《懒散》看张謇与袁世凯的关系/徐晓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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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徐晓石来源: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:http://zhangjianyanjiu.org

错认漫嘲扬子宅

——从《懒散》看张謇与袁世凯的关系

徐晓石

张謇与袁世凯的关系,是个敏感而复杂的话题,它涉及张謇的政治态度与道德操守等一系列问题的评价,张謇对袁称帝一事的态度是明确的,他在袁称帝前离京返家也是不争的事实。至于张謇离京前后复杂的内心世界似乎很少触及,因而对张謇的评价亦难免失之偏颇。本文拟从张謇《懒散》一诗首手,透视张謇当时的内心世界,进一步探讨张袁的关系。

懒散

民国四年九月十六日

懒散朝来发不梳,闭门白发恋江潮。

看松渐熟成嘉友,种菜能真是老夫。

错认漫嘲扬子宅,卧游还许少文图。

即今已胜东曹掾,不用遍舟逐鲙鲈。

1915年是张謇与袁世凯的关系渐行渐远的一年。正月初三,与外交部汪大燮的一席谈话后,“慨国家之多难,伤身世之支离,竞日不怡。夜益有触,反复不能寐”。初四作诗三首,萌生辞意,“京华冠黯云烟,士说归欤便觉贤。不用更嗤充隐客,几人真读白华篇”(《刘命侯梅山归隐图》)。意谓京城里官吏在云烟中心神沮丧,听到士子中有人说我要回家了,就觉得此人有才能,德行好,我们不要再去讥笑人家冒充隐士,有几个人真读懂了白华篇呢?正月十八日,张謇便以“查勘鲁·皖林牧试验场”为由“请假二月”。三月初六,在《寄任公天津》一诗中,表达了对官府的失望情绪:“人生离合那可期,功名有命无是非,云昏辽左鹤正苦,春冷江南莺懒飞。”任公,即梁启超,1914年已辞司法长,作者以鹤莺喻梁和自己,他们都无意于官场,“莺懒飞”形象地写出了他的心态。六月得知总统府延聘外国人做政治顾问,又成立由严复、孙毓筠、刘师培、扬度、胡瑛、李燮和等组成的“筹安会”,此会的职能是“佐命于帝制”。至此,张謇难掩进京任职的后悔之情,赋七绝二首,其一曰:“何年落絮此生根,未中梁材已中薪。当日若随流水去,更无人识化萍身。”作者把自己比作“落絮所生”的扬柳,虽“柳高过丈,大亦欲拱”,却“未中梁材”,只能当柴火使用,岂不悲哉!七月,“具呈请假”;八月,“再上辞部局职呈”。而袁仍“不允”。九月作七律《懒散》。

首联描写懒散神态。以早晨不梳头,显其“懒”,又以白发恋江湖,彰其“散”。当时作者63岁是白发老人,“江湖”,此指隐士之居处。作者以“懒散”表明他无心于政治,也是对袁“不允”其辞职的回应。应当指出,张、袁关系不同于常人的关系,既有私人之间的交情,更有政治人物之间的结盟,我们不能简单地根据某一事件判断他们之间的亲疏、冷热、离合,而应从具体的历史背景分析他们的关系,他们的“请辞”与“不允”,都有各自的道德判断和利益考量。张见袁倒行逆施,觉得再在他手下工作有违自己的原则立场,有损自己的道德声誉,因而“四辞局职”。袁认为,张是受“连电之约”而来任职的,马上允辞不够交情;张又是个具有全面影响的名人,让他辞职有损政府声誉,所以一再挽留。看似难舍难分,亲密得很,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,他们的关系渐行渐远。张謇的请辞是坚决的,但他不能轻率地“挂冠而去”,因为他请辞的上级是昔日的朋友,当今的总统,也可能是未来的皇帝,必须小心谨慎。于是想出了以装懒散对抗袁屡请不允的怪招。

颔联展示隐逸风范。主要表现为“看松”和“种菜”。他看松渐熟以至成为“嘉友”,在潜移默化之中把松树坚贞挺拔的风格融入心中;他种菜,也逐渐掌握种菜的技艺,达到“真能”之境界。这种隐士风范,看似闲适、恬静,却溶入作者不愿同流合污的志趣与情操,与污俗的官场是格格不入的。实质上,明确暗示对方,不管你允还是不允,我是不再回到官府做官了。

颈联披露辞官真相。“错认漫嘲扬子宅”,蕴蓄很深。从表面上看,正告大家不要把我家错认为扬子宅,更不要随意地嘲笑我,实际上,他要披露辞官的真相,消除人家对他的误解。扬子即扬雄,字子云,西汉著名学者。汉成帝时拜为郎(帝王的侍从,职责为护卫、陪从,随时建议),是皇帝贴身的官吏,他与王莽皆位列“三公”。当时王莽权倾人主,扬雄却清静无为,“不汲汲于富贵,不戚戚于贫贱,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。”他历经成、哀、平三世,没有升官。王莽篡位后,扬雄因耆老而转为大夫。他“好古而乐道,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”,专心于著述。王莽以“符命”等欺骗手段窃取政权,登上宝座后“欲绝其原以神前事”。可是甄寻、刘棻仍玩弄符命之事,王莽严加诛除,受牵连者全部收捕。当时扬雄仍在天禄阁校书,闻治献使者来收捕,便从阁上跳下,几乎跌死。其实扬与刘棻虽有来往,却不知其献符命之事。王莽下诏,不予追究。可见,扬雄是个悲剧人物,而造成这种悲剧的主要原因在于扬只研究学问而不懂得政治。明知王莽靠骗术窃取帝王之位,仍盲目跟从,以致差一点遭杀身之祸。“错认漫嘲扬子宅”,旗帜鲜明地表白:我不是扬子,我也不会蹈扬子的覆辙。至此,我们自然会想到一个与王莽相似的人物——袁世凯。王莽以欺骗手段为汉朝立了一个2岁的小皇帝,自己当摄政王;然后把小皇帝赶下台,自己登上王位。当政后,又搞“托古改制”,恢复周朝的一套制度,开历史的倒车,弄得天怒人怒,最后葬身在农民起义的烈火之中。再看袁世凯,他“刚而无学,专而嗜名”与张謇同在吴长庆军幕工作,壬午赴朝平判后,他“露才扬己”,投靠李鸿章,攻击吴长庆。戊戌变法中,背叛光绪,投靠慈禧。张斥之为“几反侧能作贼,将祸天下”。辛亥革命前,他窃取了清王朝总理大臣的大权,俨然成了溥仪皇帝的保护人;辛亥革命后,又把溥仪赶下台,登上了总统的宝座,当总统后,又准备复辟称帝,开历史的倒车。袁、王何其相似乃尔!由此可见,张袁之间的矛盾,不是一般上下级之间的矛盾,而是关乎国家方针大计方面的根本对立,是无法弥合的分岐。张謇在进京之前曾明确表示:“此之北行,不过欲举平日所主张者发为政见,以供朝野之采择与研究。”如果“告而无效”,“鄙人亦不能一日忍耻而居也”。这是张袁矛盾不能调和的根本所在。

“卧游还许少文图”,卧游,指以欣赏山水画代替游览,此句的意思是我还不具备卧游的条件,还缺少山水文图,含蓄地表明我不会赋闲在家,我还有许多有意义的工作等待我去做。

尾联表示辞官决心。掾:古代属官的通称;东曹椽,借指居官时的住所,现在我的家“已胜”东曹掾,而且不用劳作就可吃到鲜美会(勒鱼)鲈,对京都的生活毫无留连之情,似乎也暗示与袁的交情到此画上句号。

十月,帝制事日益亟。张謇作《冻蚊》诗一首,嘲笑那些妄图复辟的遗老遗少像被冻僵的蚊子,“旋得容身旋肆胆,自家孱弱不曾知”。十一月二十六日(公历1916年元旦),宣布改元“洪宪”。二十七日,得政事堂电,“许解局职并参政”。请辞之事到此结束。

十二月初七(1916.1.11),即袁世凯称帝后10天,张謇赋诗四章,题为《吴县扬生以辛亥为云阳中丞,拟疏稿草装见示,惝恍怆恻,不翅隔世矣。赋诗四章题书其后归之,亦以告后之论世者》。诗人借题发挥,严肃批评袁世凯称帝事,并告“后之论世者”不要忘记这段丑恶历史,现将批评要点简录如下:

冥顽不化,不听劝告,他如“纯弦不能调,死灰不能?。聋虫不能聪,狂夫不能智。”不管别人仰天大叫,他都听不进去。

倒行逆施,不计后果。他如“蜣螂转丸”,“飞蛾附火”,一意孤行,弄得天怒人怒,“兰杜寂不芳,众草生亦歇”。

背情逆理,众叛亲离。“伯鸾五噫毕,拂衣东出关”,“逢人不一语,老子非痴顽”。令许多人才愤然离去。

绝天绝人,下场可悲。他在为“后人留后哀”,语出唐代诗人杜牧的《阿房宫赋》,“前人不暇自哀,后人哀之”。

以上四点,既是张謇对袁世凯的批评,也是张袁关系的简要诠释。

(本文指导老师沈振元,作者单位:海门市张謇研究会)